《瘟疫》筆記: 關於common decency 和愛


一向堅守原則的里爾醫師,為什麼破例,在瘟疫後期讓患病的摯友塔魯留在家中治療,而不是帶去醫院隔離?


里爾醫師曾說,只有common decency能對抗瘟疫。對他來說,common decency就是做好他的工作。但他也說,「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讓人背向所愛,但我卻這麼做了,不知道為什麼。」

難道common decency和愛之間一定存在衝突嗎?


瘟疫還沒發生前,將生病的太太送往療養院,對里爾來說就是一個困難的決定,無法親自照顧所愛的人,他的內心充滿愧疚。從瘟疫開始蔓延以來,里爾醫師為了做好工作和遵從防疫原則,也切斷了和太太的聯繫。一個人真的沒有辦法兼顧兩者嗎?面對這個困惑,疲倦的他只能先下這個結論:A man can’t cure and know at the same time. So let’s cure as quickly as we can. That’s the more urgent job.

cure是應做的程序,面對充滿未知的瘟疫,這是一個醫師該做也唯一能做的事。讓common decency和愛產生衝突的,似乎是那些讓我們無所適從的未知。沒有經驗的累積和knowing的過程,那些未知很容易讓愛失去方向,只能先抓住我們能力所及的事物。

common decency 帶有一點真誠的意味,沒有其他多餘意圖的互動,不討好也不冷漠。能對自己真誠,才能發展出待人恰如其分的氣度。用common decency對待人,從真誠的互動中累積經驗、持續對抗瘟疫,才會產生knowing的過程,這時愛可能會超越舊的原則。

敘事者曾提到,沒有最清晰的洞見就無法有真正的善和真正的愛。里爾和塔魯共同持續對抗著瘟疫——某種巨大、無法抵擋,讓人產生無力感的東西,他們跳入黑暗的海中游泳,各自抵著浪往前,因為共同對抗的歷程,他們才能擁有那樣超越語言的理解的時刻。因為持續對抗產生了knowing,因為並肩產生了memories(friendship和affection)(p.291 But what had he, Rieux, won? No more than the experience of having known plague and remembering it, of having known friendship and remembering it, of knowing affection and being destined one day to remember it);有了洞見和情感記憶,愛會是行動的指引。


經歷了摯友的病逝,曾破例的里爾會就此改變他的原則嗎?


我認為是很有可能的。common decency會因為新的愛的經驗出現,而讓人不斷重新認識、定位自己,進一步改變對待人的方式,重新將一個一個快要消融成抽象概念(abstractions)的人再次還原為一個真正的、有感受的生命個體。

common decency的起源?


真誠面對自己是一個起點,但真誠是一件困難的事。人可能會因為嚴重創傷而選擇相信謊言,例如在麥田捕手作者沙林傑的短篇故事〈For Esme-with love and squalor〉裡面,主角回想起戰爭中看到一個敵軍侏儒被炸死,但那其實是一隻貓。戰友質問他,你為何不能真誠一點?一隻無辜的貓在眼前被炸死,對於一個敏感的心靈來說是無法承受的真相,他只能用一個謊去合理化這樣的殘酷。當一個人無法真誠,他就活在地獄之中。故事裡提及,地獄,就是無能去愛。真誠、common decency和愛,三者是環環相扣的。

活在地獄中的人沒有辦法睡好覺,無法面對自己,無法隨時保有待人的氣度和作為人的尊嚴。但他有可能被拯救嗎?短篇故事的結尾,主角拆開一波三折來到他手中的信,信裡艾絲美真誠的問候,善意提醒他們曾共度的午後時光,拉出一條淺淺的絲線將主角牽回現實,那個現實不再是只有無法面對的痛苦,而同時是美好記憶的住所,我想這是他從X變回一個人、從地獄走出來的契機。信的最下方,艾絲美的弟弟寫上:

HELLO HELLO HELLO HELLO HELLO HELLO HELLO HELLO HELLO HELLO
LOVE AND KISSES CHARLES

小孩是不是最有common decency的呢?對世界有種野蠻的熱情、無所畏懼。看不到人和人之間的藩籬,沒有終點的好奇和理解、不間斷的探險,這是不是愛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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