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在全人的第四年,我對於民主教育的理念仍然深信不疑,但是也更深刻地意識到其中的困難:沒有自由經驗、在威權中長大的老師,要怎麼引導學生走向自由?為什麼會有小孩來到了一個自由的地方,卻仍然選擇當奴隸?

我當了至少16年的奴隸。體制、威權教育的遺毒都在我身上:沒有自信、害怕權威、不敢發聲,無法平等對待每一個人。

第一次初嚐到自由的味道,是投入了動保運動,第一次直視這個世界巨大的痛苦並且開始了由內心驅動的行動。我沒有一天是睡飽的,花很大的力氣去克服恐懼:深夜獨自在墳墓山餵狗,克服對黑暗、對鬼的恐懼,為了載狗去獸醫院,克服開車上路的恐懼,為了對話,努力克服面對人的恐懼。跑到街上,跑到小學、中學教室的講台上,去和不同的人互動,每次活動前一晚都是焦慮緊張到無法入眠。

心力交瘁,但是因為感受到意義,所以自由。


後來我在學紀錄片時遇到黃迦,他從全人畢業。我和他說我很喜歡榮格的一句話:As far as we can discern, the sole purpose of human existence is to kindle a light in the darkness of mere being. 人類存在的唯一目的,是在僅僅存在的黑暗中點亮一盞燈。這是我目前暫離虛無,賴以維生的一句話。

他說,點亮的光除了照亮世界,還有一層意義是照亮自己。

他說很佩服我能把自己當成世界的工具,甚至還在坐捷運時打給我,劈頭就大喊到,幹你娘!你真是我見過最無私的人!

後來我才開始意識到對自由的誤解,以為無私無我大概就是最好的境界,後來才知道這不過是在逃避自由,逃避我除了向外奉獻心力之外就毫無方向的事實。和黃迦在全人拍片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自我薄弱和個性的壓抑,一個沒有主體性、自我不夠堅強的人,根本無法成為一個好的創作者,因為他抵擋不了眼光,要嘛順從要嘛抵抗,除此之外無從應對。

來到全人工作,在這裡我看到了人的可能性,我看到了好多小孩都保有或是找回了自己獨特的樣子。在這裡我可以學著品味生活,而不受生存與競爭的焦慮所驅動。只是這樣的焦慮真的太過強大,所以很多人,甚至小孩自己,寧願選擇培養專業技術的學校,或是選擇某一套系統,選擇讓自己成為某一種社會喜愛的樣子。

就算現在體制外教育多了很多選擇,我還是相信,這一所努力實踐以學習者為主體的民主學校,一所不斷探問生命本質的學校,一所不媚俗不討好與人真實互動的學校,能讓長年當奴隸的我蛻變成為一個真正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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