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涼爽的黑夜
晚上九點多,薯薯走了。
在杉木林小徑入口旁,我和外星一人拿手電筒、一人拿剷子在挖洞。兩個學生從斜坡下來,問我們在幹嘛,稍微沈默了一下,外星說,「我們剛剛殺了一個學生,要把他埋起來。」我們笑了一下繼續揮汗工作。
這天下午,我和一位學生的談話主題就是死亡。我們沿著卓蘭的溪走,水中蔓生的草已經消失,溪變寬了,但什麼顏色都沒了,岸邊也是禿的,幸好還有一隻白鷺鷥緩緩飛過。這是我們每次諮詢時間必來的地方,像一種儀式。
「自殺是勇敢的還是膽小的?」他劈頭就這樣問我。
我和他整個下午聊,他打從心底拋出的困惑,衍生出一道一道困難的問題:為什麼人會害怕死亡?為什麼人面對死亡的時候要哭?父愛母愛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愛?有可能愛一顆石頭嗎?為什麼要活著?人為什麼會無聊?貓會夢到自己會飛嗎?往道德的反方向走會有同伴嗎?
這些問題其實不陌生,但是要認真聊起來還是非常不容易,需要全神貫注地去召喚我二十八年生命的記憶碎片、感受與思想軌跡,去回應與我的成長截然不同的十六歲生命。
聊到傍晚告一段落,我們走小徑到教室區,走一走看到老狗薯薯就趴在小路中間休息,我還覺得有點好笑地拍了一張照片。因為一整天沒找到小狗憨吉,我從男宿往上走去找牠,喊了一圈沒著落,走回小徑,薯薯還趴在那,旁邊有一些軟便和黏液,覺得不太妙。晚餐後找習之一起去看牠,手電筒的光照著,一隻橘色蝴蝶在糞便上飛。我們決定把薯薯用公主抱抱回牠熟悉的新宿前草地。
洞終於挖好了,幾個人聚集起來,幫薯薯下葬。我不希望自己難過,只是有點後悔沒在僵硬之前把牠的眼睛闔上。我想知道面對死亡,除了難過哭泣外還能怎麼辦。我們開玩笑地說要在薯薯上面種玉米,這樣就會長出玉蜀黍。隔天還真的跑下山買了種子,各式各樣,粉紅色的、紫色的、甜的、Q的。
深夜人已經散光了,我再一次往上走去喊憨吉。路上很黑,可是天空有星星。
「死亡是涼爽的黑夜」。
海涅的詩句一直跑到我腦中。忽然,樹影之間出現了橘色半月,天空閃電不斷。離我那麼遠的怪東西把我抽離出來:我的確是害怕失去吧。看著月亮就哭。
哭很正常啊,因為我和那個消失的生命不能再一起創造獨特又美好的記憶了。因為我想要繼續愛它,用專屬於我和它的方式。因為形體消失後它就活在不同人的心裡,可是每個人都獨自面對記憶,所以很孤單。
「死亡是涼爽的黑夜。」
死亡是蚊子肆虐的雜草堆,是卡在指甲縫的泥土。死亡是乍現的橘色半月和異樣閃電。死亡是發現玉米粒可以是粉紅色的契機。因為我們的時間還在走,腦中還在刻印,所以在這奇異的一天我明白了,死亡可以是除了眼淚之外的任何東西。
哭很正常啊,因為我和那個消失的生命不能再一起創造獨特又美好的記憶了。因為我想要繼續愛它,用專屬於我和它的方式。因為形體消失後它就活在不同人的心裡,可是每個人都獨自面對記憶,所以很孤單。
「死亡是涼爽的黑夜。」
死亡是蚊子肆虐的雜草堆,是卡在指甲縫的泥土。死亡是乍現的橘色半月和異樣閃電。死亡是發現玉米粒可以是粉紅色的契機。因為我們的時間還在走,腦中還在刻印,所以在這奇異的一天我明白了,死亡可以是除了眼淚之外的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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